【孟烦了x你】狗尾巴草
#本章1w1k➕和原剧有出入，都是私设勿深究。
“死了的人活在活着的人的心中，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序：
“烦啦别烦啦，我们就要回禅达了”
你的声音在孟烦了耳边响起，孟烦了转过头就被你捧住了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脖子，他乱糟糟的头发被你揉了揉，胡子蹭过你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孟烦了看着远处的天，他亲了亲你的辫子，轻声应了一句：
“我们回家”
孟烦了的眼角还是滑下一滴泪水，他想禅达的天还被灰烬盖着灰蒙蒙的一层吗？
他想见到太阳，想见到阳光。
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都被风吹的压弯了枝腰，孟烦了手中已经枯萎的、干瘪的，你曾经送他的编成小狗小兔子、和编了一半没成型的狗尾巴草被他捧在手里。
孟烦了感受着风吹拂过面孔，看着你你沉默的靠在他肩膀上渐渐睡去，孟烦了想要伸手碰碰你，最后只是收回手靠在你的脑袋上也渐渐睡去。
1:
禅达的天是灰的，我时常会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其实不尽然天是灰的，只是炮火扬起的尘土盖住了天。
战争是残酷的，人都是苦难的。
禅达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暗的天、飞扬的尘土、早已经枯萎的庄稼，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破旧的衣裳和紧缺的皂角，还有家里进进出出的不同的男人。
从我记事开始禅达就是这样，所以我时常会想———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禅达呢？
我没有父亲，他们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父亲，因为母亲的房间里总会进进出出不同的、一个又一个男人。
于是我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禅达，那时候母亲只是抱着我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说那要等我长大。
长大——我开始期待长大，其实不是期待长大，是期待离开禅达，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太阳的地方。
2:
可现在我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母亲早早的离开了我，因为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踏进过她的房间，他们都推搡着我，想要我自生自灭。
禅达的天是灰的，于是我也任凭一个又一个男人踏进我的房间。
我讨厌禅达，这里没有希望也见不到太阳。
直到那天我见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贴着墙角鬼鬼祟祟的走着，他像是被我吓到了，只是我歪歪脑袋看向他缓缓开口：
“你要跟我回家吗？”
我解开自己的一颗扣子，这是规矩，拉人回家是要解开一颗扣子的，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很快就伸手推开我撞开我的肩膀匆匆离开。
我的肩膀被他撞的生疼生疼的，片刻才注视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忽然发现他是个瘸子，他的手里似乎还藏着什么，我看不真切最后只能缓缓收回视线，转角遇上了另一个男人，穿着件比我好一些衣服，我又伸手解开自己的扣子：
“你要跟我回家吗？”
男人扯着我的手腕把我推进屋子里，小醉看了我一眼匆匆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她被另一个男人拉着手腕扯进屋子里。
直到月亮高高的挂在禅达的天空上男人才离开，我拿着两枚银元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纹路，我把银元装进口袋里，银元在禅达没什么用，在禅达最有用的是柴米油盐。
小醉在院子里把衣服扔进了桶里，她伸出手递给我一杯水：
“我刚烧的开水”
接过来是正正好的温度，小醉的眼睛比我的要好看要清澈，其实我想小醉不该和我住在一起，她应该早点离开、离开这个院子去做蝴蝶、离开禅达拥有自由。
可小醉说我是春天的柳芽、是禅达厚重的灰尘下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蜡烛。
我听到小醉这样说也只是微微抿着嘴角扯出一抹笑。
怎么会是蜡烛呢，我摸了摸自己的腕骨，上面还有被人留下的痕迹，蜡烛是燃烧、跳跃着希望光芒的，我不是——我和禅达一样死沉。
3: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洗着衣服忽然听见有人喊着去追人，我张望了片刻也走了出去，只是四处走见不到人，但很快就在拐角处，我撞见了昨天那个男人。
他手里偷了一捆粉条，他和我直直的撞上，对上他的视线他露出好几分凶相。
我被吓的往后退了几步，他撞开我的肩膀就要走，可是粉条是珍贵的，于是我下意识的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我喊了一声：
“你不许走！”
他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似的盯着我，他打量着我最后柔软下来，他说他是军人——他的瘸腿是为了我们。
军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或许是希望，只要他们这些军人一直在，战争是不是很快就会结束？
我犹豫了一瞬间，他挣脱开我的手就要跑，于是我追了上去扑倒了他，我拿过他手里的粉条：
“那你吃了我们就没得吃了”
“你不许拿这么多，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炖点粉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邀请他，只是他炸毛的一瞬间我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清澈，像是院子里那只猫似的，明明是凶狠的，但总会在不经意间一闪而过几分柔软。
他犹豫了一瞬间然后点点头，我拿着粉条领着他回了家。
他坐在我的床边说他叫孟烦了，我没有名字，母亲不知道该喊我什么，她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于是我只能对着孟烦了实话实说：
“我没有名字”
孟烦了愣了一下，我坐在他身边好奇的开始看他，最后缓缓开口：
“孟烦了，你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结束吗？”
孟烦了盯着我的眼睛，那时候我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像是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你要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干什么”
我露出笑，真挚的对着孟烦了开口：
“我要离开禅达呀，等战争结束了我就要离开”
我指着窗外又看向孟烦了：
“你不觉得禅达的天太死气了吗？我想见太阳，想去闻没有硝烟的空气”
“我不想待在这里让那些男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我房间了”
孟烦了往后挪了挪，离我的距离远了一些，他一把推开我：
“你不是说要去给我炖点粉条吗？你快去！”
孟烦了没有回答我，他避开我的话题，我不明白为什么，却也起身放下粉条走到院子里开始生火，院子里的猫围绕在灶台前只是不肯亲近我。
孟烦了就像这只猫一样，我想他大概是不坏的。
可当我准备回到屋子里拿粉条的时候我才发现孟烦了连带着粉条和我枕头下的银元都不见了。
我站在门槛前，沉默的低下头，那时候我想孟烦了是一个恶毒的小偷。
可我又想起他那一瞬间的清澈和柔软，我想他或许也有苦衷。
4:
我知道禅达来了军人，于是收拾了东西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找过去，远远的我就闻见了香气，我撞见孟烦了从里面走出来，他手里拿着我的银元。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有些慌张和无措，但最后只是强行掩饰着沉默不语的把银元塞进了我的手里：
“别再让小太爷看见你了”
我攥着手里留有他体温的银元站在门口望着他一步一步进去的背影，我想孟烦了是禅达唯一鲜活的生命，和那只猫一样。
人生出好奇心的时候就想要去窥探，于是我变成了孟烦了背后的一双眼睛，我想知道孟烦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开始偷偷跟在孟烦了的身后，我听见他自暴自弃的躺在死人坟上说着一些沉闷的的话，兽医是我们这儿除了那个军人阿译之外最有文化的人了。
他活得久，看得透，兽医拎着小烟袋坐在我家门口，对着院子里洗衣服的我打趣的开口：
“你怎么天天跟着孟烦了？”
我手里的皂角掉进盆子里，然后慌张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心虚：
“我没有，兽医、你、你瞎说”
兽医转过身看着我只是笑了两声，他朝前走没有再回过头。
我盯着水盆里自己的眼睛缓缓出神，我为什么要跟着、要好奇孟烦了？
他明明和我、还有我一辈子想要逃离的禅达一样是沉闷的。
5:
可我也觉得自己对于孟烦了太过关注了，我见到他蹲在小路上摸着我院子里的那只猫，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于是我悄悄走到他身边蹲下忽然开口：
“孟烦了，你也喜欢猫吗？”
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最后看清是我才缓缓放下戒备心，我伸出手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猫轻声开口：
“这是我的猫”
其实这只猫是流浪在禅达的一只猫，只是那天我分给它一些米饭，它赖在我家了而已。
孟烦了有些踌躇的放下猫，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我低头看了过去，他手里躺着一枚果子，饱满的鲜红的，禅达今年几乎是颗粒无收，晒蔫儿的麦子和快要干涸的井水，孟烦了的果子是哪儿来的？
我想着也就问出口，孟烦了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果子塞进我的手里：
“小太爷随手给你摘的，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我对着孟烦了露出笑容，他似乎是愣了片刻，但很快回过神来，看着我咬了一口果子，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泛开，我伸出手递给孟烦了：
“你也吃一口”
又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孟烦了犹豫着、迟疑着试探的张嘴在果子上咬了一口。
他的嘴角沾染着果汁，我伸出手抹去他嘴角的汁水含进嘴里，孟烦了看着我愣了半天，最后只是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院子，小猫忽然在我的裤脚处亲昵的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低下头咬着果子抱起小猫走进院子里，今天的空气里我没闻见战火的硝烟味，萦绕在鼻尖的是果子的甜香。
6:
孟烦了、孟烦了、自从那天起我总是会想起孟烦了，于是我站在院子里抱着猫看着月亮，小醉早早就睡了，原本该是寂静的夜，可耳边却是蝉鸣声。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动静，我回头看了过去，是孟烦了站在那儿，他扶着墙半弯着腰和我对上视线。
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孟烦了还要来找我，只是定定的和他对视半晌，看着他缓缓转身离开，他似乎是又留下了什么东西，我慢慢走到门口，看见放在门槛上的花环。
是禅达最常见的路边的野花和茂盛的柳条编织的花环，我轻笑一声拿起它戴在脑袋上，又走到水缸前低下头去看我的倒影，月亮也倒映在水缸里，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
孟烦了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哪有人会在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送人花环，还这样漂亮又精致。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孟烦了在想什么，只是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我想我或许是生病了。
于是第二天我去找孟烦了，他坐在地上，兽医在他耳边念叨着，孟烦了总是喜欢说一些自私又自暴自弃的话。
兽医说孟烦了和他们这群脑袋里一团浆糊的人不一样，我站在门口蹲下身一声不吭。
兽医看见蹲在门口在地上画画的我之后笑了两声就走了，我走到孟烦了身边和他靠在一起，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孟烦了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孟烦了先是看了我一眼，他嘴里嚷嚷着关我什么事情，别乱七八糟乱问一通，但是他又抬起头看着天。
我听见他小声的缓缓的开口。
他经历了好多战争，可都是数不完的败仗，他看见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去，在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漫天飞扬的血肉。
他是一个人、一个连长、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来到了禅达。
7:
孟烦了剖开自己的内心，他低着脑袋不说话，我伸出手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的开口：
“孟烦了，要不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离开禅达好不好？”
“你也不喜欢禅达对不对？”
那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上路实在是太孤独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
孟烦了动动嘴，他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脑袋：
“你懂什么”
他说我什么都不懂，想的太简单像个傻子一样。
我没生气，小太爷总是嘴毒，我只好咧着嘴笑着看向孟烦了。
8:
孟烦了总喜欢拉着我的手在晚上偷偷的走到小溪边，坐在台阶上静静地坐在一起，我脱下鞋在水里荡着腿，孟烦了又编着手里的花环。
我取笑他：
“哪有人在晚上做这些东西的”
但我还是伸手拽了几根狗尾巴草编成了小狗递给孟烦了，他接过小狗，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抬手随意的把花环往我脑袋上一扣，他站起身：
“小太爷的心思你不懂”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手上漫不经心的晃着那两根草，我看着他的背影站起来，连鞋也没穿跑过去从他伸手搂住他：
“孟烦了，我懂你呀”
“我懂你”
他伸出手推开我，瞪着我语气急促：
“谁要你懂了，你压根什么都不懂”
孟烦了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但我知道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恶毒和自私，他只是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了。
小太爷抛下我一个人直直的往前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喊了一声：
“孟烦了！”
他不理我，于是我追过去，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放大，我挥着手高声喊着：
“孟烦了！孟烦了！”
他一瘸一拐的也开始跑起来，他不想让我追上他，但终究还是被我扯住了袖子，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摔在地上，我趴在他的身上，孟烦了的呼吸急促，最后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回家了”
我又笑出声站起来，孟烦了低头看看我的脚，然后转过身：
“小太爷背你回去，这可是别人八辈子享不来的福”
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好——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孟烦了背着我，他身上参杂着泥土的味道，我偷偷的低下头凑到他的颈间轻嗅着，我抬起头连远处的树都看的清清楚楚，月亮终于穿透灰尘落在树梢上。
我趴在孟烦了的背上轻声哼着小曲，是记忆里母亲哄我睡觉的曲子，泥泞的小路上孟烦了背着我一瘸一拐的回家。
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我早就趴在孟烦了的背上睡了过去，所以我不知道那天孟烦了借着烛光盯着我，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一瘸一拐的离开。
我只是在天亮的时候睁开眼撑起身子有些迷茫的环顾了四周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
我想孟烦了人可真好，只是总口是心非，但片刻我又笑了出来，他口是心非又怎样，我知道就好，我知道他的好、知道他灵魂的澄澈就好。
9:
孟烦了是一颗果子，但他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看不见那颗饱满的心，连他自己都快要看不见，以为自己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恶毒自私。
他自暴自弃的对兽医、又总是打击阿译，他嘴上永远都是在讽刺、在嘲讽。
但我知道烦啦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怕自己被照亮被点燃希望，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彻彻底底的烂泥，他也在害怕也在自卑。
可我看见了，我看见那滩烂泥下他柔软的内心和清澈的灵魂。
如果他真的恶毒小气又自私，怎么会送我珍贵的果子，怎么会抱着院子里的猫喋喋不休。
其实孟烦了是有希望的，只是他不够勇敢，没人来点燃他心里的那一点点希望。
他们都觉得孟烦了是烂泥扶不上墙，孟烦了说他也这么觉得。
可我却笑着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缓缓开口：
“烦啦，你才不是烂泥”
我斟酌了片刻想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词：
“烦啦是禅达的梅花”
经过寒风、大雪后盛开的、坚韧的梅花。
没关系的，我想哪怕孟烦了被灰烬、被腐烂的叶子和花瓣包裹住独一无二柔软善良的内心也没关系，我会靠近他会慢慢的擦去灰烬摘去腐烂的叶子和花瓣，让他们都知道孟烦了不是一个恶嘴恶舌的死瘸子。
10:
孟烦了还喜欢带着我躺在空旷的草坪上，热浪一层一层的吞噬着我们，汗水打湿发丝黏腻的粘在我的颈间。
我的手放在身侧，一点一点的试探的去勾着孟烦了的小指，只是轻轻的碰上我就胆小的收回手，直到孟烦了勾住了我的指尖。
我翻过身趴在孟烦了的身上直直的看着他、盯着他，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顺着耳边的发丝轻撩我的脸颊，最后亲了亲我的辫子。
孟烦了不喜欢亲吻不喜欢拥抱，他讨厌这些亲密的接触，可我总是想孟烦了应该试着抱抱我、亲吻我，我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没有那么好，不会灼伤他自卑的灵魂。
风灌过衣袖，汗水不小心落在孟烦了的脸颊边，我伸手轻轻抹去，最后轻声缓缓开口：
“孟烦了，我喜欢你”
他先是一把推开我，注视我良久之后缓缓起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孟烦了，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我躺在草地上任由风掠过，我似乎是睡在了一片朦胧之中，天空是灰沉沉的铅色，碧青的草落在我的眼睛又是死气的。
11:
我再也没有见过孟烦了，他没再来找我，于是我去找他，但他总躲着我，阿译是个热情的人，他不知道孟烦了在哪里却也总是让我尝试着去别的地方找找，去可能会有孟烦了的地方找一找。
迷龙扯着嗓子喊着孟烦了，但最后我还是没见到孟烦了，于是只能就着夜色一个人回了家。
有人在路上遇到我，扯着我的袖子想和我一起走，我想到孟烦了就开始挣扎，我不想再让他们进我的房间了，我只想要孟烦了。
他是我在禅达唯一的希望。
可孟烦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直到那天我蹲在河边洗衣服，远远的就听见脚步声，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我。
于是我抬起头看见孟烦了，他跑到我的眼前，手里的花环扣在我的脑袋上，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睛上，只轻轻一下后转身高喊着：
“你记着我是你爷们儿”
花瓣从我眼前落下，我想要追上孟烦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追不上，他走了——他跟着那群军人一起离开了。
又要开始打仗了。
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天空中，远处的烟囱里冒出阵阵黑烟，悲哀和心酸淹没着我，我想孟烦了一定还会回来的。
12:
没有孟烦了的禅达又变的和以前一样了，我以为小溪从始自终都是清澈的是冰凉舒服的、我以为风本身就是轻柔的。
直到孟烦了离开我才意识到，其实这是我厌恶了十几年的禅达，水不清、风不净，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生厌。
我想我要等，因为孟烦了总会回到禅达的。
13:
孟烦了的确回来了，他们打了胜仗，禅达没有炮火，我听说他们回来的那天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拿着炖好的白菜跑去找孟烦了。
我对着坐在台阶上的孟烦了招招手喊着他，他听见我的声音就抬起了头，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我面前，我把手里的小碗塞给他，我轻声说：
“孟烦了，还好你回来了”
他接过我手里的碗喝了一口汤，试探的问我：
“你在等我回来吗？”
我笑着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让他摸了摸我的袖子，我凑近他：
“听说你回来，我还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他说他闻见了我身上的皂角香，我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亲了亲他的脸颊：
“烦啦，你真是个大英雄“
“你知道吗？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孟烦了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胡乱的点点头，他吃完白菜就带着我溜去了小溪边，我靠在孟烦了的肩上说禅达没有他就是一片死寂。
孟烦了沉闷的不说一句话，我抿了抿唇得不到他的回答只能和他一起看向远远的山峰，笼着一层青烟连风景都看不真切。
14:
战争毁掉的是普通人的一切，那些天杀的日本人不肯把我们当作人看，炮火纷飞，漫天飞扬的尘土和硝烟遮住我的视线。
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只是牵挂着孟烦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可孟烦了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我第一次看见孟烦了笑，他摸摸我的脑袋，又狠狠的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他说还好我没事。
我问他：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孟烦了沉默的点点头，我知道他也讨厌打仗，讨厌死人，讨厌心惊胆战的活着。
我只能抱住孟烦了说：
“我等你”
孟烦了，我等你。
不管你是向前走还是后退我都等你，我知道烦啦心里还是挣扎的，他以为嘲讽别人就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其实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那一点点的希望被燃了起来，可他又忍不住的跪下，再想站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死死的压着了。
我想孟烦了总有一天会站起来，那些被他藏在心里的都压不垮他。
他转身离开，一瘸一拐的炮火中我高声喊着：
“孟烦了，我不做了，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漫天的尘土中我看见孟烦了转过身看向我，他张了张嘴最后挥了挥手：
“等我回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手上是干巴巴的泥土，院子里的小猫受了惊吓躲在我的怀里，我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它的毛喃喃自语：
“孟烦了，我等你回来”
15:
我没有等很久，甚至孟烦了回来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有些紧张的开口说：
“小太爷带你回家见长辈”
“不是你说的吗，等我回来娶你”
我心里也忽然有了念头，我高高兴兴的换了衣裳，我和烦啦坐在牛车上，我手里捻着两根狗尾巴草编来编去，最后编成了小兔子送到孟烦了的手里。
他高高兴兴的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我心灵手巧。
我被孟烦了夸的已然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以至于被孟烦了的父亲指着鼻子说是土娼的时候白了脸。
原来烦啦出生在书香门第，原来我在他父亲眼里是配不上他的。
我抹抹眼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孟烦了的父亲说的对，我是一个土娼。
孟烦了和他的父亲大吵了一架。最后拉着我离开了家。
我和他一路往回走，我低着头跟在孟烦了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孟烦了摘了柳条编成草环戴在我的头上，他拍拍我的脸颊：
“这就不高兴了？”
“小太爷没说不娶你，他是他、我是我”
我听了孟烦了的话才露出笑容，有些扭捏的扯着孟烦了的袖子：
“这可是你说的”
孟烦了漫不经心的拉住我的手朝前走：
“对———小太爷亲口说的”
16:
我知道自己和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一样没什么区别，是随处可见也不起眼的，可是孟烦了不一样，他的眼里能看见的只有我。
南天门的炮火不停，连禅达都是灰烬，可能前几天还和我打过照面坐在台阶上聊天的邻居，过几天就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子弹打死，最后被兽医拉着尸体埋进土里。
孟烦了又开始痛苦起来，他总是痛苦因为他总是去思考，他思考后却又觉得无能为力，所以他痛苦。
我伸出手抱住他想要给予他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安慰。
孟烦了推开我却又紧紧的抱住我，他终于愿意伸出手抱我，他的脑袋埋在我的颈间轻嗅着，最后亲亲我的额头，他说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他会带我离开禅达。
离开这个我想要逃离，他也想要逃离的地方。
17:
可我却觉得我们再也出不去禅达了。
烈火灼烧的是人心，院子里的那只小猫被炮弹的碎片割开腹腔，那天我打开门看见躺在门口奄奄一息的小猫，它的血流了一地。
它是从远处拖着身子硬生生回家的，只可惜到了家门再也没力气进来。
它轻声的喵呜了一声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我蹲下身去捧住它，带着满手的血去找了兽医，孟烦了看见我露出几分疑惑，直到看见我手里的小猫。
兽医看着小猫摇摇头：
“救不活了、埋了吧、去找个地方埋了”
孟烦了拉着我走到那一片狗尾巴草地，他蹲下身开始挖坑，我捧着小猫放进坑里，最后把它埋在地下。
我的手上都是血，孟烦了拉过我的手和我一起回家，我哭的累了，孟烦了就蹲下身：
“我背你回家”
于是我顺着他趴在他的背上，手里拽着两根狗尾巴草，随着风随着孟烦了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回家的路都好像变的遥远，我甚至都要看不清了。
不过还好我的身边还有孟烦了。
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觉得日子难过，撑一撑也是能过下去的。
18:
我的预感是对的，他们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回禅达了，我紧紧的拉着孟烦了的手开始生出胆怯，我想逃，想和孟烦了一起逃。
但我知道孟烦了不会逃，他看似胆小看似恶毒自私，其实只是因为他思考的太多太痛苦，有人拉了他一把，于是他从痛苦中生出另一个自己。
禅达的炮火越来越多，不知道南天门的孟烦了怎么样了，漫天的炮弹让人不敢走出门。
我拉着小醉钻进屋子里，我还想去关门，于是飞来的尘土夹杂着炮弹的碎片划开了我的肚子，满肚子的血真疼。
战争是上位者的掠夺，是我们这样普通的老百姓的苦，我捂着肚子找到兽医，兽医也慌了呀，他拿着布条紧紧的包扎我的伤口。
我疼呀，好疼好疼，可我只能咬着牙不说，我还要再等孟烦了回来呢。
19:
孟烦了离开的第三十八天后他终于回来了，他看见我就把我抱进怀里，他又哭又笑，我不知道他嘴里的死啦死啦是谁，但我知道这或许是那个让孟烦了痛苦又燃出希望的人。
我伤口上的血染上孟烦了的衣摆，他急冲冲的拉着我去找了兽医，可兽医看着我摇摇头，就像那天对着小猫摇头一样。
孟烦了又开始嘲讽、讽刺，兽医缩着身子一声不吭，于是他拉着我离开了。
走在小路上，庄稼还是颗粒无收，日头照的人抬不起头，我拍拍孟烦了的肩膀露出笑容：
“孟烦了，你是大英雄呀”
“禅达已经没有炮火了，你要高兴的”
孟烦了看着我又气又急，他最后只能高声喊着：
“这世上就没有我小太爷办不成的事儿！”
孟烦了，你一向看的最透了，为什么就是看不透我会死呢？
我知道孟烦了不是看不透，他只是不愿意面对。
孟烦了一向难以直面痛苦。
20:
我死之前又死了一个人———是兽医。
是被流弹炸死的，他比我要疼。
孟烦了时常讽刺兽医，但兽医死了孟烦了拉着我靠在我的肩上坐在台阶上哭。
我知道孟烦了其实早就把兽医当作父亲了，他应该是后悔的、后悔那天的话题是嘲讽结束、后悔他没有再和兽医多说些什么话。
阴沉沉的天、灰黑的树枝、暗青的树叶盛着一层厚重的灰、黄土墙被雨水打湿，天上下雨淋湿了黄土墙，泥泞的小路积上一滩污水。
我想老天爷是不是也在哭，哭我们这些人可怜，鸣我们这些人的可怜。
我不知道孟烦了到底在想什么，但他露出了属于他柔软的一面，他清澈的灵魂展露出来，雨水洗去了他自己包裹在外面的烂泥。
死去的邻居家的狗被淋的湿漉漉的，在阴沉的天下狂吠着。
21:
孟烦了倒在床上抱着我不安的睡去，一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我试探的喊了几声孟烦了，他没有应答，我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朝着门外走去。
我走过一家又一家，我的手抚摸在墙砖上，直到我走到那一片狗尾巴草地上，我看着远处的月亮看着月亮照着的怒江最后轻笑了一声。
我终其一生想要逃出去的禅达、困住孟烦了灵魂的禅达。
原来没有人能逃出禅达。
这像是一张罗网，越挣扎束缚的越紧，哪怕身体拼了命的逃出去，灵魂也会被困在这，更何况是我这样连身体都没逃出去的人呢。
我摘下两支狗尾巴草开始编，只可惜我没编完。
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是小醉说的蜡烛也做不了蝴蝶。
但至少我遇见过孟烦了，他真好———小太爷真好。
他好的我又哭又笑，真可惜没嫁给孟烦了，想想要是嫁给烦啦一定会很幸福。
22:
“爷爷，然后呢？”
“那个没有名字的姐姐怎么样了？”
孩子围成一圈，围在孟烦了的身边，六十年后的禅达已经变成一个欣欣向荣的城市，孟烦了一个人遗留在禅达看着抗战片、给孩子们说着故事。
孟烦了伸出手拎着椅子缓缓地、一瘸一拐的转身：
“没有然后了”
“都回去吧，下次再告诉你们”
孩子们一哄而散嘴里嚷嚷着：
“孟爷爷总是喜欢吊人胃口”
孟烦了坐在院子里，树荫遮住太阳，他看着晴空万里最后捂着眼睛轻轻的哭了出来。
23:
孟烦了从牛车上醒过来，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缓缓地从牛车上下来，手里攥着三支狗尾巴草。
他环顾四周终于想起———
那天他跑了好久，终于在草地上找到你了，但你的手是冰冷的，脸是冰冷的，呼吸早就消散了。
手里只剩下编了一半的狗尾巴草。
孟烦了迟钝的一点一点背着你，然后朝着院子走去高声喊着：
“小太爷带你回家——”
24:
可惜人总是要埋的，孟烦了明明跟着兽医埋过那么多的死人，却在挖坑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抖着手，最后把你推进坑里。
他靠在坟土上低着头捂着胸口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呼吸。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破旧的布衣解开扣子，你明明是个土娼，可你的眼睛却那么明亮，隔绝于禅达和人世的明亮清澈。
他不安又害怕，他害怕这样的纯、于是他露出几分凶狠撞开你的肩膀匆匆离去。
小太爷被战争磨的有些恶毒，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你却总是靠近他，那天拿走你的银元和粉条就是恶毒的想要你长长记性。
可你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于是他又心软了，他想偷偷的把钱放回去，却没想到刚走出门就遇见了你。
他把银元随便塞进了你的手里，兽医说你大概是喜欢他，小太爷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才不在乎什么喜不喜欢，都是要死的人。
但他知道你偷偷的看着他，孟烦了没赶你走，他只是觉得你像只小猫一样，于是夜晚小太爷拿出被揉的皱巴巴的火柴盒，点燃一支火柴看着它剧烈的燃烧后又熄灭，孟烦了翻起身摘了找了大半夜，一直到天亮才找到一颗果子。
就当作给你道歉的礼物吧。
于是他把果子塞到你手里说是自己随意摘的，你一口咬开果子，眼睛里像是点着星星似的闪着，于是他张开嘴也咬了一口果子，是甜的。
25:
孟烦了总觉得你少了些什么，于是他思索了好几天，直到有天半夜他才猛然想起，或许编个花环戴你的头上就不少了。
于是他去摘了柳条和野花，兽医年轻的时候谈过恋爱，于是孟烦了走过去放低了语气问兽医花环怎么编才好看。
他编了大半夜终于弄出了像样的，想要偷偷的放在你家门口，可你没睡觉还看向了他，月亮啊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可你就站在他眼前。
孟烦了心里又开始挣扎，他见了太多的死人，他心里早就没了希望，他想的太多太痛苦，可你又是不一样的，你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那么明亮。
于是他慌不择路的逃走了。
你又找上他了，看着你的纯粹的眼睛，孟烦了小声的偷偷的把自己心里的苦闷说了出来，你又是像星星在眼里点灯似的轻声开口让他和你一起离开禅达。
孟烦了早就想走了，但是他心里还是摇摆不定，那就等一切结束———结束了就和你一起离开禅达。
26:
其实孟烦了抗拒过你的接近，你的告白让他措手不及。
你怎么会喜欢他、喜欢他这样一个看起来恶毒自私又小气的人。
其实是他害怕又厌恶你的纯粹、明亮，那只会照的他越来越自卑，他心里是挣扎的、痛苦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该瘸着腿活下来，而是应该死在战场上，像那些战友一样。
“死了的人活在活着的人的心中，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他经常会这样说也一直都这样觉得，活着比死去更痛苦，至少死了就不会思考了。
可他活下来又不想去死，这个国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孟烦了知道他们都是炮灰，都是去死的炮灰，但他还不想死，他想活、想活着回去见你。
你说你不做了，等他回来娶你。
孟烦了想———娶了吧，至少以后不是孤单一个人，而且他不是不喜欢，他喜欢你，只是他的内心太过沉重复杂。
他以前也觉得自己烂了，和烂泥一样扶不上墙，兽医和他说的那些大道理他一点都不想听，他只想做个烂人苟且偷生。
但他也知道自己内心还是有些希望的，只是自己都忘了，直到你一点一点靠近他，孟烦了才知道自己以后在像以前一样挣扎，他想站起来却只能跪着，被他遗忘的心和灵魂终于想了起来。
禅达总是干巴巴的，泥土、庄稼要么干裂要么被晒的蔫儿巴，可是见了你就见到了希望似的。
27:
但这希望灭的太快了，孟烦了都有些措手不及，天上的太阳灼烧着小太爷的灵魂，他最后拿着三支狗尾巴草逃了。
小太爷慌不择路的想跑，一瘸一拐的摔在地上，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只是已经看不见禅达看不见南天门和怒江。
那是小太爷瘸腿之后跑得最快的一次。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这个鬼地方有什么留恋，可小太爷他错了，他的灵魂被困在了禅达逃不出去，他挣扎着在地上想要离开，可当他看不见禅达的时候他的灵魂开始哭泣、开始流血。
疼、这让他想起兽医想起死啦死啦想起你。
孟烦了躺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他这一辈子都走不出禅达离不开了。
于是他找了牛车回禅达。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狗尾巴草，你总是笑着说自己和狗尾巴草一样漫山遍野的都是，可孟烦了却觉得你不是，你是禅达唯一的蜡烛，炙热纯粹。
小猫和你都离开了他。
孟烦了环顾着空荡荡的禅达，他给了人钱就拖着瘸腿回了院子，小太爷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是离不开禅达的。
他想离南天门近一点、想看见怒江、想离你近一点。
28:
过了六十年的狗尾巴草早就碰不了了，一碰就会碎，孟烦了躺在藤椅上，在树荫下听着抗战片的声音渐渐睡去。
不可一世的小太爷最终一个人留在禅达孤独终老，没有你也没有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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